2014年7月21日 星期一

粵劇新秀演出系列之《春鶯盜御香》

正在努力研習由李奇峰先生總監的《春鶯盜御香》,以小生位先演惠帝、後演萍香兩角的時候,在人生的路途上竟遇著冤案,心中雖是不忿,但對投入《春鶯盜御香》的角色卻有幫助。漢高祖駕崩,呂后持政,惠帝劉盈在歷史上是一位寬仁卻懦弱的帝主,一生都活在母后呂雉的掌控下,更親眼目睹呂后把戚夫人折磨摧殘為「人彘」的慘況,被嚇至魂不附體,更因被逼娶魯元公主之女張嫣(在《春鶯盜御香》戲文中被改編為魯儀),令他再受沉重精神打擊,繼而病入膏肓。

《春鶯盜御香》是唐滌生先生早期的作品之一,雖然故事與戲文的藝術成就未及後期作品,但其描寫人性險惡及人生際遇的純悲劇手法,又是後期作品所無的。我演的惠帝,在全劇中佔了頭三場。第一場演的是無奈的帝主,被母后指婚,不敢反抗,要偷偷去見心上人(春鶯),但心上人卻不愛自己,更與自己的手下(侍衛李鑑年)暗結荳蔻。惠帝此刻心如刀割,本可賜死兩人,但惠帝顯示了其仁厚的胸襟,不僅寬恕了兩人,讓兩人廝守一起,並承諾永遠把春鶯視作精神愛侶。

第二場在自己無端被逼迎娶魯儀為妻之際,一有機會就兌現了對春鶯許下的承諾,把李鑑年提攜到都廷近衛,不但得做高官,更可藉伴駕之便,與春鶯長相廝守在皇宮旁邊的明遠樓。第三場說到惠帝自知病深難治,剛開始對魯儀有所憐愛,卻已無法消受,彌留之際,尚憂國事,勸呂后多施寬厚仁政。可見唐先生筆下的惠帝是相當討好的。

惠帝雖是年輕帝主(按歷史他24歲駕崩),但因為一生受制,抱負難伸,所以必定是個很抑鬱的人。這類角色我第一次接觸,甚是有趣。

除了惠帝,我還會續演春鶯一對孿生子的大哥(萍香)。下半場一開始,我便變身為十五歲的小獵童──萍香。這個小孩子很懂事,母親孤苦,反哺之勞他樂於承擔,但畢竟太小開始捕獵營生,身體早已挨壞,但亦不改樂天性格。我總還在想,如何在出場時一句長花,要同時表達到樂觀(「小獵童經已要挨世界,母子相依仍痛快」)、孝順(「為報養育劬勞恩義大」)、身體已挨壞(「不畏辛苦朝暮,挨到消瘦形骸」)。這「消瘦形骸」對我來說最難演了,因為我的臉型較圓,光看外表,這四字已很難在我身上體現,所以這段時間還須節制一下自己的飲食才行。

萍香得知母親受冤、父親被害的經過,決心要讓母親一見已在宮中為王的親兒,最後更為救親弟,以身代死。這裏又顯示了唐滌生先生寫故事的懸念技巧,就是先鋪墊了萍香早已身染內傷,不久人世,這樣代弟飲毒酒才更合情理。他臨死前一句勸自己親弟放棄皇位,跟母親逃離宮廷的話:「細佬,你走啦,你重留戀乜嘢啫,在民間縱然係清茶淡飯,都勝過長處萬惡宮闈。」這句話竟在此刻深深地觸動了我。

想我過去十多年努力在一間很大的機構工作,事業、興趣都平衡得很好,正當一切都以為很順利之際,原來早起暗湧,有人總在設計相害,一次又一次地毀謗你的名譽,一次又一次地令你憤懣不平。猶幸風雨中,總有一直支持我的親人、長輩、朋友和戲迷。戲曲世界,總令人忘了現實憂患,陶醉於曲海藝林,縱然清風兩袖,心亦足矣。

「無懼寒霜兼冷雨,春風拂檻展丰姿,雕樑玳瑁未堪戀,曲苑藝林心早儀。閒賦詩聯酬故友,趕成劇本獻新知。擁衾捧卷襟懷暖,淡飯清茶志不移。」送給各位支持我的朋友,你們的關懷即如春風送暖,心田重展丰姿。

2014年7月15日 星期二

粵劇新秀演出系列之《雙珠鳳》

踏入本年度油麻地新秀演出系列演期二,我有幸在龍貫天先生總監的《雙珠鳳》中擔演文武生,在李奇峰先生總監的《春鶯盜御香》中演小生,以及在尹飛燕小姐總監的《刁蠻元帥莽將軍》中任二式(第二小武)。

旭哥(龍貫天)曾在去年新秀系列最後的演期中,讓我擔演過唐滌生先生撰寫的《雙珠鳳》文必正一角,初接劇本已十分鍾愛。劇中的文必正是洛陽才子,父親是前朝宰相,甫出場就一副心高氣傲的神情,相比之前接演《白兔會》劉知遠的寄人籬下,《販馬記》趙寵的人窮志短、外強內弱,《獅吼記》陳季常的畏妻無奈……接到文必正一角,真的有一洗頹敗之感。去年初演過後,我知道需要改進的地方還有許多;這次機會再臨,我必須多花些心思在細節上。

第一場〈拾釵賣身〉,文必正偶遊文仙庵,見庵內桃花盛放,故而暫作流連,不料被前來進香的吏部尚書之女霍定金迷倒;為接近佳人,竟願賣身為奴。唐先生劇本中,文必正先拒絕庵內師傅請其代為解簽:「師傅,真係對唔住啦,我一心嚟欣賞桃花,而且我呢個洛陽才子又焉能替人解簽?」到請求師傅讓他代作解簽人,這個過程是想看清楚美人。拾到珠釵之後,面對丫鬟秋華的百般刁難,必正仍傲氣不減地逐一應對。是什麼令他放下一身傲骨呢?我猜想除了是定金小姐的美,還有就是小姐的修養。定金小姐面對文必正扮作解簽人的寒酸,加上小鬍子的滑稽模樣,並沒有絲毫嫌棄,或出現官家小姐的頤指氣使,反而先是體諒:「秋華,人唔窮就唔會出嚟解簽,得志有邊個願抛頭露面?你行開,等我去見佢!先生萬福……」這個「萬福」對文必正來說必須有一絲驚愕。定金續說:「先生,你手上枝釵,係我方才撲蝶時遺落,好多謝先生你同我執返,自問過於失檢」,表現出大家閨秀的知情達禮。必正此時的輕佻和傲氣也應稍為收歛,如果接著的回答:「哦,原來小生手上珠釵喺小姐嘅咩?但你家丫鬟大姐又唔同我講,否則小生早已向小姐還原」時語調輕佻,那定金小姐必然拂袖而去,怎還會有進一步的應答?所以作為文必正,當時應該裝成很老實的模樣,要真的讓定金小姐認為自己是想討賞,才能引發定金小姐起唱接下來的中板,進一步「…如怪小梅香,不解人間事,不懂下禮尊賢」這三個層次,對於一位尚書女,可說是非常難得的舉動,必正是一步步不能自拔,願賣身入府接近佳人。上次演出,我處理得不夠細膩,希望這次重演能有所提升。

第二場〈寫屏祝壽〉,聽旭哥解讀,這場戲原是第三場,第二場該是講必正賣身到府中一直無法見到定金小姐,又經常做錯事受責,令尚書霍大人不快,令介紹人倪三娘亦難堪。為演出時間所限,這場戲刪減了,所以在〈寫屏祝壽〉的出場,旭哥加入了必正連走路也不知先後、毫無規矩的態度,讓霍大人在門外責罵幾句,以交代必正這段時間在霍家的境況。從而可見文必正難改自己持才傲物的本性,也才會敢當眾奚落翰林公。這一場最難掌握的是,什麼時候想起自己是僕童身分,頭要稍垂;什麼時候又忍不住回復自己洛陽才子的傲慢態度,這交替的小動作,不僅補充了必正在霍家受到下人訓練的點滴,也表示必正始終難忘本態,既諧趣,又切合人物的處境。

第三場〈送花樓會〉既是必正與定金的定情,也是必正與秋華結義的轉折處。這次文必正自覺離家已久,知道再見不到定金,自己也只好離去,所以面對秋華的刁難,再不敢傲慢,而是真真正正哀求幫忙。從「若能引得姻緣路,又那怕男兒膝下有金鑲?輕拂袖,掃塵埃,跪在房前未敢抬頭望」幾句看出,必正縱然願跪,卻還是不離公子哥兒的貴氣,把地板略掃乾淨才跪下,這是一個既無奈又必須瀟灑的動作,絕不能露出小人物的態度。到與小姐見面,那主題曲二黃下句,唐先生的劇本從問花起興(引起話題),還釵、戴釵,到試情定情,過程寫得含蓄,充分表達少男心猿意馬的憨態。把原來分開的椅子,最終挪在一起,正如怎樣把兩顆心拉向一處,這個過程要處理得可愛,讓觀眾發出會心之笑,而不是刻意去引觀眾笑,才算合格。去年演出後,旭哥指出我該稍緩並合椅子的節奏,這次望能做到總監要求。

第五場〈御賜團圓〉,這場戲我去年演得最弱。首先我不明白,為何小姐已死,自己竟願換袈裟也不願改娶公主為妻。文必正不同於李益曾與小玉有一夕情緣,也不同於蔡昌宗與竇娥三夕新婚,有什麼理由讓他講出「如果要將微臣招為駙馬,微臣寧願著起袈裟脫藍袍」呢?這次重演,我細看劇本的前文,原來這句話前,翰林公還有一句口古:「喂,書僮狀元,你使咩咁傷心呀?就算霍小姐無死,都係嫁畀我啦,我有韓親王為媒……」我上次演出就是對這句話沒有反應,回想起來很是不妥。文必正此言聽來,心中必有反抗:「咩嫁畀你呀?你有韓親王,我有小姐親奉珠釵,我在花樓與小姐海誓山盟……」這些心中語言必須在關目上顯露出來,這樣對於皇帝接著叫必正改娶公主,必正才衝口而出寧著袈裟脫藍袍之語。面對皇帝進一步的威脅,文必正的傲氣與痴情得到更大的發揮,這橋段雖與《紫釵記》〈吞釵拒婚〉雷同,但觀眾喜歡專一的人,我也喜歡演這樣的人物。接下來,原來公主就是定金,那就正好大團圓了。

這是一個雙生雙旦、武生和邊位(丑角)都有極大發揮的輕鬆喜劇,小姐的閨門氣質對比秋華的伶俐小旦;文必正的才氣相對丁翰常自以為是的愚笨;霍天官的勢利對劉京的愛才,韓親王的正義與明帝的仁厚,全劇沒有一個奸角,不過因為不同性格走在一起,也會產生連篇笑話。這次除了秋華還是去年的文雪裘,其他角色都換了演員,希望能在舞台上給觀眾嶄新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