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9日 星期五

戲曲「蹺功」

 




踩蹺(粵劇稱「紥腳」)表演源自清朝全男班的劇團,乾旦的腳一般都較大,為更接近女性形態,在扮演某些女性角色時,會穿上特製的蹺鞋模仿紥腳女人的步姿及腳形,所以在戲曲舞台上,這種演出稱為「蹺功」。因為穿蹺鞋的過程近似紥腳,粵劇舞台把它稱為「紥腳」演出。

戲曲歷史上首位以「蹺功」見稱的藝術家是蒲劇乾旦王存才先生(1893-1957),他創演的「掛畫」,穿上蹺鞋,把一個待嫁少女在掛畫時的興奮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其中在椅上單腿站立、單腿蹲坐、童子拜佛等身段,既表達了少女掛畫時的種種形態,也充分顯示了演員「蹺功」絕活,至今仍令人讚嘆不已,也成為蒲劇承傳的招牌劇目之一。而王存才先生的「蹺功」不只用在少女身上,他在《殺狗記》中焦氏被曹庄追殺時也踩蹺急奔,更有「滾背」落地的技巧。《霓虹關》中方氏踩蹺扎靠,翻身開打更令蒲劇名噪一時。可見「蹺功」並不限於人物身份,只要能表現女性不同的動態美,同時展露演員的技巧便可以運用。

粵劇中傳統戲的「蹺功」在《玉皇登殿》的桃花女架可見,桃花女身穿改良靠,踩蹺跑出台口,復回後台,再跑出台口亮相,要做到身輕如燕,步履如飛。之後還有一連串的功架,不同演員可按自己的條件設計不同的難度。粵劇界以「蹺功」見譽的有文武全才的著名花旦余麗珍,她以大靠踩蹺演出的穆桂英、劉金定等角色,成為粵劇經典。我2005年左右看過紅伶群姐(王超群小姐)演出《劉金定斬四門》,除了步履如飛,大殺四方,還有落腰翻身等功架,真的嘆為觀止。除了武戲,文戲方面,由仙姐(白雪仙女士)開山演出《花田八喜》中春蘭一角,也是紥腳演出的。

去年我演出《花田八喜》,有觀眾提出,為什麼春蘭一個丫鬟身份,會是小腳人物,反而小姐不用紥腳。其實紥腳在戲曲中已是一種表演技巧,主要用於表現女性的步姿婀娜,其次就是加強戲曲技巧的可觀性。仙姐紥腳演出,相信是希望以「蹺功」表現春蘭的活潑伶俐,與封建社會的小腳文化並無直接關聯。演員穿上蹺鞋全身的體重就只集中在鞋頭一點上,走路已相當困難,要走圓場、碎步、小跳和其他種種表現春蘭可愛的腳上技巧,實需要演員深厚的功力,難度堪比西方的芭蕾舞。

曾看過國內介紹「蹺功」的電視節目,除了著名的「掛畫」一折是以「蹺功」演出,還有京劇「活捉張三郎」,著名京劇花旦黃宇琳飾演的閻婆惜,踩蹺表演鬼步,邊唱邊走,裙擺如無腳自飄,實如幽魂浮遊飛舞。這功夫讓我想起初學戲時在國內跟劇團哥哥姐姐們練功,有位正準備排演「投江」的花旦,每天都比其他人早到排練場一小時,自己邊唱邊跑,跑足一小時,然後才開始練功。有一天她包著腳來練功,後來知道她的腳滿是水泡,磨破了還繼續練,她的圓場在我看來就是與飛無異。當年教我們的老師說:「圓場和台步是一世的功夫,也是最難練和最悶的功。因為它沒有捷徑,你打得再好,但沉不住心練圓場,就永遠走不好台步。」這也是我之後練習圓場的楷模。平路圓場猶要這般苦練,更何況是踩蹺圓場,所以無論從觀賞和技藝的承傳角度,如何利用「蹺功」去表現劇中人物,都很值得後學去鑽研和練習,不要讓這項精彩的戲曲技藝漸被遺忘或成絕響。

然而技藝是用來突顯人物的手段,絕不應該喧賓奪主,令觀眾因為技藝而忘了人物。如黃宇琳踩蹺演出的閻婆惜,我為她利用踩蹺突顯了人物的幽魂感而鼓掌,進而驚嘆她的踩蹺技術。但是,如果演員為炫耀「蹺功」,而使出與人物無關的高難度動作,就不能提高戲曲的藝術境界,反把技術淪為雜技。藝術境界的寸度需由演員掌握,以及觀眾能用藝術欣賞角度去品味劇中人物。

戲曲舞台表演不同於影視作品,不能用近鏡和特寫來表達人物的內心感情,所以影視作品不需要太多肢體動作,能生活化地演繹故事。戲曲表演以唱、做、唸、打的技藝(四功)來演人物,向觀眾呈現故事,則需要更多的輔助表演,讓遠距離的觀眾都能感受台上的人物感情。一切能用在舞台上的戲服、道具,甚至佈景都可以作為表演手段,如水袖、扇子、手帕、翎子、鬍鬚、水髮、官翅等,都有其特別技巧可運用在表達人物的心理活動和情感。演員應適當地加以運用,提升戲曲藝術的可觀性,而不要讓這些東西都變成裝飾品,同樣地也不要讓這些輔助技藝掩蓋了人物的光芒,這是演員須要堅守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