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25日 星期二

看中國戲曲節2023有感

 


    中國戲曲節2023,我選看了京劇、粵劇、川劇、曲劇、漢劇和婺劇共六場不同劇種的節目。每個劇種都各演其長,展現其唱做唸打的特色。我想以歷史最久遠的北京京劇和最沒有歷史包袱的浙江婺劇來作一次戲曲藝術的探討。

自乾隆年間四大徽班進京,與當時流行的秦腔和崑劇交流融合發展,受到廣泛歡迎,更逐步在京城植根,形成後來的京劇。這次來港演出的是北京京劇院,我這次選看的是《戰馬超》和《詩為媒》。《戰馬超》中長靠武生馬超和長靠花臉張飛的對打乾淨利落,張飛展示架子花臉[1]的形象突出,但馬超沒有臉譜幫助,這折戲唱情不多,沒有讓演員表現出馬超作為西涼大將的野性,馬超的性格特徵,除了依賴文戲部分的鋪墊,這是編劇功力和演員表演的考驗。而武打設計能否進一步突出馬超這位外邦將士有著與張飛同一樣的豪情,才會有越打越惺惺相惜之感,這是靠導演和演員在設計時的創作。《戰馬超》已是京劇名段,是承傳性的演出,這次的武打並沒看到突破的發展,但演員們扎實的靠功,實是經過一番苦功才能練就的成績。

京劇《詩為媒》由張派承傳人王蓉蓉主演,唱功一流,演出承自上一代的內歛含蓄,身段不多,以唱功為主。這個戲的行當齊全,花旦、小旦、小生、鬚生、丑生各自表演了京劇人物的唱做特色,音樂也是傳統拉奏,舞台簡約優雅,換景極快。但傳統京劇的程式化人物,令我恨不起那個取他人詩為己用的丑角,愛不上那個不肯再次狼狽為奸的小生,整個戲沒有讓我感動的地方,我歸咎於自己不懂欣賞京劇花旦唱腔的魅力。

    婺劇是個新興劇種,大約成團於50年代,第一代婺劇藝術家就是創演了有「天下第一橋」之稱的陳美蘭老師。陳老師在《白蛇傳》中演的是小青,在<斷橋>中有一個盤在許仙身上的身段,令蛇殺人的形態躍現人前,得到空前的迴響。整個<斷橋>透過白蛇的唱情,青蛇的追殺,許仙的閃躲,細膩地呈現出蛇和人的形象,體現了戲曲唱做唸打的高度技藝,也是這個戲,令全國開始注意婺劇的存在。陳美蘭老師在個人成就以外,也著力培育婺劇的承傳人,在《白蛇傳》的成功下,又創演了《轅門斬子》,更在她的藝術指導下排演了《穆桂英大破天門陣》,用上十六件靠同台演出。我很多年前在網上看過此演出片段,當時只驚歎於劇團演員的功夫超越了我的想像。到2023年中國戲曲節,婺劇團帶來《泗州城》《小宴》《呂布試馬》《轅門斬子》《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幾個戲的專場,我便立即購票好作現場體會。

婺劇向來以演員技藝超群出名,他們的《泗州城》《小宴》《呂布試馬》在其他劇種開創的技藝下,更要賣「奇」和「險」,如《泗州城》花旦與下手過雙險[2]、花旦出神入化的把子功;呂布翎子的百般花款,以及試馬從三米高台大靠翻下地,這些驚心動魄的武功,著實是考驗演員的功夫,觀眾對演員用汗水和淚水練就的成果,報以熱烈的掌聲回報。然而正如我評京劇的《戰馬超》,演員能否在技術外,表現出人物的性格特色?例如《泗州城》講的是女妖水母,水母該有什麼特色?還是僅僅以十八般武藝樣樣皆精來博取掌聲?《小宴》講的是呂布受刁嬋情挑成痴,那呂布的翎子是否讓順著刁嬋的舞蹈或唱情來排演?《呂布試馬》最驚心的是從三米多的高台上翻下,這個動作的原設計是崑劇大師林為林首創,大約是在一米多高台上跳下一字馬,而婺劇則高出了近一倍,更是驚險。這令我想起自己在演出《黃鶴樓》趙雲守城,站在用枱椅搭成的城樓上,輝哥(阮兆輝先生)提醒,其實只需站在枱上就足讓觀眾明白是在城樓之上,而我站在枱上面再加的椅上,離地大約近兩米,加上大靠高靴,會有危險也沒有必要。我贊同輝哥的說法,但作為觀眾,看到趙雲站在更高的一層,居高臨下向周瑜說話,會更驚險和好看。所以我在認為安全的情況下,還是站上了枱上加椅的高度。這也許就是險能帶來的可觀性,與是否必要則沒有太大關係。當然一切的險,都要在確保演員安全的情況下進行為佳,畢竟「奇」和「險」的演出,在一個大戲中所佔的比例不大,戲曲最終還是以故事人物和唱情表演取勝,而婺劇的《轅門斬子》就是以人物取勝的作品。

    婺劇的《轅門斬子》是唱功和做功戲,這個戲在粵劇中還保留了古腔傳統演出,唱情與婺劇差不多。但婺劇的穆桂英沒有紥腳出場,在身段表演上處處顯示山寨女的豪爽英姿,特別是坐在太君身旁,一時忘形蹺起了腳,在焦孟二人提醒下才放下腳來,這令我想起傳統粵劇是以桂英坐在宗保身上,伸出腳以顯示其不拘禮節,這便是不同的表達,而得出不一樣的藝術效果。這段戲婺劇用了大量的音樂來襯托穆桂英的動態,唱腔也比傳統地方戲的《轅門斬子》更為明快活潑。從情到理,至以武威脅,最後用立功來為楊六郎建一度下台階。楊霞雲小姐從低首順求,到大膽說理,拔劍橫眉,對待六郎、太君和賢王的不同態度,表演細膩而準確。她的嗓音和唱情也真的無可挑剔,我不懂聽浙江話,字幕也因為遠看不清,就是憑她的關目情態,感受到穆桂英的愛夫深切,是為了夫君才低頭下跪的情態,最後六郎要一腳踢楊宗保,桂英忙攔住說「公爹不愛,我來愛」是因為之前近半小時的鋪墊,令這句話尤為可愛,讓觀眾同聲一笑並報以熱烈掌聲。這段戲,在傳統中有了音樂、表演和做功上的突破,而令人物更加出彩,真是一折好戲。

    接下來的《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因為有了《轅門斬子》那個野性難馴的穆桂英形象,所以一切的大靠翻騰,空中大一字,都令人看得順眼和符合人物了。這與我們看慣的京劇套路式把子對打很是不同,但卻更符合穆桂英剛嫁未改山寨女豪邁之氣的形象。而十六個女部下如行雲流水的圓場、抛劍,對打,還有特色的燈光和佈陣效果來強化天門陣詭異的氣氛,都是婺劇出彩的突破之處。當然要達到這個效果,首要是有這麼多功夫極佳的演員同台獻藝,這的確不是每個劇種和劇團能夠做到,但確是婺劇繼「天下第一橋」後,另一個非常精彩的劇目。

    總結這次看戲的收獲,除了得到極大的精神享受,也不斷對粵劇作出反思。想粵劇從僅有吹打樂戲的古老例戲,發展到古腔排場戲,經薛覺先大師以粵語入劇,創立平喉唱法,創作長句二王、反線中板等,對粵劇一系列的大改革,才有了粵劇的近代發展。王粵生先生為粵劇創作大量新曲,仙鳳鳴劇團為粵劇帶來京崑身段,創作一系列文人劇本,成了新一代的粵劇發展方向。聲哥(林家聲先生)在京鑼鼓點的運用,大量引入北派武打場面,令近代粵劇武打開啟了新的天空,這些都是前輩為粵劇創下的輝煌成就。也可見粵劇雖然古老,但卻也包容性最強,有無限的發展潛力。香港暫時沒有內地劇團培養功夫演員的條件,但我們可以在戲情的創作和人物演出上彌補不足。要懂得欣賞,廣納百川,才能突破,粵劇藝術博大精深,回顧前輩們的種種創作,感動了幾代粵劇觀眾,我們這一代,又如何透過本身的技藝,去感動觀眾?



[1] 架子花臉:花臉是京劇生、旦、淨、末、丑之中「淨」行當的俗稱就是「花臉」。「花臉」行當會因為性格、相貌、唱功特色和表演功架而再細分為不同名稱,如「銅錘花臉」、「架子花臉」、「奸白臉」等等。「架子花臉」的人物多為勇猛、剛強、魯莽,外加點詼諧和純真,張飛是代表人物之一。

[2] 過險:是戲曲表演的一種,主角演員下腰或一字馬,武師從主角身上翻過,同時兩個武師翻,就叫過雙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