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30日 星期日

改編粵劇《夢蝶劈棺》

莊周試妻的故事在中國戲曲中流傳已久,又名《大劈棺》,是批判女性不貞的作品。2001年看到由胡芝風老師導演的河北梆子戲《夢蝶劈棺》,該劇由陳牧先生編撰,分〈寡婦搧墳〉、〈贈扇假死〉、〈贈花試情〉和〈劈棺〉四折,是長約一小時的戲曲小品。我獲胡老師和原作者允許,在2002年改編為粵劇長劇,加入了〈寡婦改嫁〉、〈莊周自祭〉、〈王婆說親〉和〈靈堂表貞〉等情節,為小寡婦迫於生活而急於再嫁加重了描寫,也試著把莊周夢蝶的哲理探討與田氏夢蝶的愛情嚮往的兩個場景關連起來,以突顯兩個夢之間的矛盾,希望把莊周為了證明事無常態、情無永恆而再三試妻的心路,更明白地展示給觀眾。

莊子認為人很容易受累,受偏見之累、受表相之累、受利欲之累,諸如生死之懼、善惡之分、美醜之別、是非之辨等都很累。莊子反覆討論如何避開或超越人間之累,以達到「全德」的境界。《夢蝶劈棺》的故事就是源自他為了驗證妻子即使信誓旦旦,卻終難逃情關,所以他化身英俊的王孫來情挑自己的妻子。

傳統《大劈棺》的故事,是站在傳統道德倫理的角度上敘事,而我在撰寫故事時,希望能從莊子辯證的哲理上出發,把小寡婦和田氏對人生的理解作一強烈對比。試著把田氏追求真愛作為《夢蝶劈棺》的主題思想,希望為田氏劈棺給後人的觀感帶來新的理解,而莊子在試妻的過程中,從情之真假,探究到情之暫恆,最後自己也墮入了辯證的迷惑中去。

〈寡婦改嫁〉內小寡婦說到「冤家,並非我對你無情,只是生活迫人,我才無奈改嫁,何況我已照你吩咐待墳土乾後才再作新人」是讓小寡婦搧墳再嫁一次辯解的機會,而她最後唱出「再婚嫁,不怕流言不怕入鬼衙」,這是我個人賦予小寡婦的現代人想法。因為每想起封建社會架在女性身上的道德枷鎖,實在令人喘不過氣,到了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竟還有捐門檻以避在地府被兩個死去丈夫責難的情況,怎不教人悲痛難言?借小寡婦一訴今人之嘆,也許不符合那個年代的道德標準,卻讓故事人物能貼近現代人的思想。

〈莊周自祭〉是當莊子眼看妻子冷對王孫的到訪,更用自己生前不求聞達、不慕虛名、不圖實利,一心潛隱的遺志來應對王孫時,他內心的確起了敬重之意。〈王婆說親〉和〈靈堂表貞〉寫的是莊子看到妻子能在自己死後一月,面對多方說親,仍甘於守貧,堅貞不改,其情之真、愛之深實令莊子對事無真假的想法有了動搖。為了進一步驗證妻子的情到底能維持多久,到底世上有沒有不變之情,他向田氏作最後的試探。

〈贈花試情〉這場戲,就是從「試真」到「試永」的關鍵,在這裡莊子早已看清田氏和小寡婦的不同,得到導演胡芝風老師的同意,我沒有讓莊周用金銀財帛,或是其他照顧田氏的行為來取悅田氏,而用一朵象徵真摯愛情的蝴蝶花,引起了田氏幸遇知音的聯想,為怕失之交臂,田氏戰戰兢兢地接受了王孫的愛。到了這裡莊子雖得到辯證上的勝利,但想到妻子一如世人般受表相所蒙混時,卻也十分黯然。這個黯然是感到妻子終不能像自己一樣悟透世情,是恨無知音的黯然,而非單為妻子不忠而不快。不過莊子很快恢復了理智,他轉而再試田氏對王孫的情,於是出現了用人腦治病,進而要用死去一個月的人腦作藥,迫使田氏墮進愛的絕谷。

〈劈棺夢醒〉裡我加入了小寡婦發現莊周就是王孫的情節,讓小寡婦代表觀眾去責問莊周「既已得證情之真,又何必執著永相扶」,更用現代人的想法給莊周一個反駁:「我從前嫁咗一個夫,今又改作他人婦,每段情都一世,亦算係永相扶」。莊子沒有回答小寡婦,堅持去試探妻子的情能維持多久,最後田氏決定為救眼下即將身亡的王孫而劈棺,莊子驗證了自己「情無永恆」之說而出現在田氏眼前,田氏驚覺自己被蒙騙,百感交集,一句「先生試妻殊乖妄,我似菱花鏡內夢黃粱,夢境人生同幻象,醒來始覺兩銷亡」是田氏唯一微弱的反抗。田氏最後化蝶的處理,是象徵她被誘而誤入情網陷阱,最後不堪羞辱而死,化成蝴蝶奔向自由。莊子的蝴蝶夢(我夢蝴蝶還是蝴蝶夢我),應是他達到本然自由、開放人生及「逍遙遊」的意態反映。可是莊子當初義助小寡婦搧墳再嫁的同時,卻為何對於妻子在自己死後動情而深感悻悻呢?對於自己試妻、辱妻,莊周表面上是為辨明真理,卻更反映了他始終未能參透大道。所以最後導演胡芝風老師要求莊周拿著扇子坐在地上沉思,就是讓莊子又回到那個人生大道的探討中去。

《夢蝶劈棺》曾多次修訂重演,隨著對粵劇唱腔和演出模式的認知增加,以及對戲劇人物表演的理解提升,每次重演,我都會大幅修改劇本的劇情和唱詞。此劇過去一直由我一人分飾莊周和王孫兩角,每次演出完畢也久久不能釋懷。這次演出,自己終能抽身於外,好好從觀眾角度看看這戲,更有機會在演後座談和觀眾直接交流,期待之餘,也希望這個戲能得到觀眾的認同和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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